會和本集來賓賴香珍女士結緣,有段非常奇特的過程,當初我立刻就寫了篇長文,如附。
此集錄音,便是香珍女士經歷的自剖,在節目中,她清唱了四條歌,全沒伴奏,都是她的肺腑之音,而且越唱越快樂,我也請配音員葉又菁老師朗讀我為香珍女士所寫的台語十四行詩,可說是有歌,有詩,有最真摯的感情。
而這一切,都會化作其子黃盟欽的藝術創作,都會在「烏金段藝術節」中首度展示,地點在嘉義後火車站的嘉義鐵道藝術村,今年的主題是轉譯(tsuán-i̍k),邀請嘉義高中的王德合老師擔任策展人,邀請十位藝術家和文學家合作激盪,在會場展現作品。
活動從11月13開始,展覽到12月29日為止,11月16日週六早上有盛大的開幕活動囉,歡迎來感受鐵道、文學、藝術的精彩呈現,也定要來親訪,看看兒子黃盟欽如何呈現媽媽到少女時代!
◎故事的來由
當初和盟欽初見面,在咖啡館討論合作的主題,我出文字他負責展覽圖像,從嘉義談到青春到台語,一直沒有個定論,且都是我哇啦哇啦在說。
個性羞澀的盟欽就讓我shock了:「要不要認識我媽媽,她小時候是歌星,還曾參加女子樂團。」
他拿手機便秀出一張黑白照片,裡頭全是青春少女,右邊四位彈吉他,中夾鼓手,最左邊留長長頭髮的是主唱,盟欽的媽媽。
〈囡仔歌星〉
今天颱風日,嘉義風雨平靜,我和照片中的少女相約,在北門車站前的玉山旅社訪談,五十年後,少女結婚生了三個孩子,先生是紙的中盤商,見到她,長得像觀音一樣慈祥。
她姓賴,名香珍,從小在彌陀禪寺旁古名「角仔寮(kak-á-liâu)長大,父親務農,家中八個兄弟姐妹。香珍女士說起,小時候在砛簷(gîm-tsînn)和一堆小孩玩樂,唱起歌來非常好聽,而爸爸也愛音樂,發覺其天份,在其小學二年級時,帶她去嘉義電台參加歌唱比賽,雖沒有得獎,已嶄露頭角。
那時民國五十多年,許多在地電台會舉辦歌唱比賽,是live的,現場有觀眾,舞台上擺支麥克風,唱名後就上台表演。香珍女士猶記得,那時是在全檜木造的大廳,對著底下百多位聽眾演唱,絲毫不畏懼,在樂隊的合奏下,只是憑著聽收音機筆記下來的歌詞與旋律,便把歌完成。
那時她才八歲。
於是爸爸帶她去嘉義與雲林的電台四處比賽,有了知名度,也去廟口與晚會走唱,每次表演總會吸引聽眾前來欣賞。
〈成名機會〉
那時唱的歌,有台語歌與日本演歌,還是囡仔歌星的她,最喜歡美空雲雀,到現在她最鍾愛的仍是這位日本演歌女王。也曾去找紀露霞學唱歌未成,但主要是到嘉義的七星唱片,二樓有歌唱教室,跟著老師學習。
成名的機會就在樓上。
七星唱片二樓,當時正培訓一群女孩子,即將組團還沒定名,賴香珍和其中的鼓手很要好,因緣際會之下,跟著此女子團體去台北圓環的歌廳演唱,但賴香珍說她生性害羞,感覺不太適合走歌星這條路,於是便漸漸疏遠,放棄了歌唱這條路。
她在嘉義街頭遇到一少年家,便用手指著他,兩人透過朋友牽線交往,經過當兵與工作之漫長的等待,結為連理,相夫教子,將那副好歌喉深深藏了起來。
〈歌聲再起〉
中斷了五十年,兩年前,香珍女士有次到高雄觀音山旅遊,看到有個老先生用樂器在伴奏,她翻了翻歌譜,配合歌譜唱了起來,一發不可收拾,唱到四周圍滿了聽歌的人。
香珍女士那股生命力,被壓抑了數十年,經歷了心情的飄浮與精神的痛苦,也去求神明唸佛經。突然,她發現自己的喉嚨不再那麼粗礪,key竟提高了八度,比少女時代還青春。
而半年前,她和照片中的鼓手聯絡上,人嫁到香港,兩人重啟聯繫,line不停。在歲月的暮年,人的內心總有許多困頓,隔了片海洋,那位往年的鼓手希望主唱可以再唱歌給她聽,但歌手封喉許久,遲遲不肯,認為聲音大不如前。
鼓手有許多憂鬱,需要歌聲的慰藉。
於是歌手一口氣錄了六首歌,傳到海的那一頭正紛擾不休的香港,鼓手的憂鬱就隨著歌聲而飄散了。
〈錯身而過〉
我們借玉山旅社的二樓錄影訪問,香珍女士很緊張,頻頻流汗;人相當壓抑,有些話想說卻顧忌說不出來。
我們拿出照片,她開心說故事,談起帥氣的丈夫與全家福,眉開眼笑,看到少女時代在舞台上的模樣,異常懷念。然而,當我們拿起那張當初盟欽給我的黑白照時,她欲言又止,吞吞吐吐說出關鍵字:五花瓣。
什麼,我有沒有聽錯?是那個曾經大名鼎鼎的「五花瓣合唱團」!後來嫁給王令麟的玉女歌手蔡咪咪的那個團!那可是當時的SHE啊!
香珍女士說,這張照片她早忘了,是幾年前妹妹翻找舊物意外發現的,香珍女士也忘了當初是在什麼情況下拍的。那時正在培訓少女樂團,還沒定名,她擔任主唱表演幾場,但最後是蔡咪咪以「媽媽送我一把吉他」,一炮而紅。
也不是為名為利,她只是喜歡唱歌,少女時代也沒有做巨星的夢,她只是喜歡唱,唱得迷人漂亮。卻因自己也說不出的原因,讓歌聲沈入靈魂的深處。
卻不斷騷動著,如鬼魅般糾纏著。
〈往日重現〉
陰慘的颱風天,窗外的雨聲透過窗櫺,打入玉山旅社的檜木和式空間,香珍女士談起了內心的壓抑,不禁哽噎含淚;談起昨日剛告別人世的好友,她唱起了台語歌哀傷送別。
壓尾(ah-bué)是最擅長的日本演歌,全然不懂日文的她,發音、轉調、詮釋相當到位,很有美空雲雀的架勢,「離別的月台票」、「男子漢」是她的拿手歌,還有一首「負心的人」,我也想聽,她竟頓了一下,思考了許久才嚴正演唱。
她說這幾年妹妹一直拜託她唱,她就是唱不出來,直到今天才再次啟喉。
上一次唱,四十年前,我來聽,如同昨日剛練習過那般流暢熟練。
「我的歌,會掠人的心。」這是香珍女士對自己歌聲的註解,也是我和盟欽在十一月十三日開展的鐵道藝術村展覽的核心,到時會怎麼呈現呢?敬請期待。
歇止了五十年,其間之歲月人生滄桑,都在那重啟的歌聲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