焦桐談飲食文學-高麗菜
焦桐談飲食文學-高麗菜
人稱「飲食文學教父」的焦桐,年輕時一餐可暴食數十隻螃蟹、愛爽快吃肉喝酒。直到中年,才漸漸愛上蔬果之美,甚至體認到:「飲食文化越深刻的地方,越熱愛蔬菜。」其中轉變並非只為了揚棄肉食,而是因為發現如何品嘗「真味」。踏遍大江南北、活過人生半百,道盡歲時轉換、天地人情,這是焦桐給臺灣土地以及過往人生的溫柔記事。
蔬菜之美在於清淡,焦桐認為鍛練味覺可以從季節時蔬開始,味蕾若疏於品嚐清淡之味,一旦習慣了重口味,就變得呆滯昏眊,再難以欣賞清淡之美。蔬菜的清淡美帶著禪意, 甚至連接了天堂。
不像肉品以肉質香(Osmazome)征服味覺,蔬菜表現雲淡風輕的美學。世人多覺得清淡則寡味,因此素不如葷,其實清淡之味與美食並不衝突,反而更能貼近原味。
清苦並不可畏,相對於其它行業,文學創作即稍顯清苦,寂寞自持,帶著嚼菜根的意志,將來,將來有一天。不管事業是否有成,將來,還是要繼續嚼菜根。
焦桐談飲食文學-高麗菜
中美洲印第安人以玉米為主食,玉米深入生活各層面,和社會的組織形式。玉米崇拜甚至成為墨西哥的文化現象。發展至今,玉米已經有不同的意涵。這是全球總產量最高的糧食作物,品種甚多,顏色也多:白、黃、紅、深藍、墨綠.........人們一般食用的是高甜度玉米,其它玉米則用作動物飼料,或食品工業、化學工業原料。如今天地間幾乎已無處不玉米,現在我們吃牛肉、豬肉、羊肉、雞肉時都像是在吃玉米。 一年冬日我去雲貴高原探望助養的學生,在昆明,在昭通,在魯甸,在貴陽,在安順所有偏僻的窮鄉中,我看到許多小孩站在寒冷的天氣中,睁大好奇的雙眼望著走訪農戶的陌生人,鼻下掛著兩行髒污凍結的鼻涕;我看到飽受命運折磨的早衰女人,掙扎著為孩子的前程舉債;我看到勤奮的小女生照顧癌末的父親.........農舍旁總是成捆的乾玉米秸桿,屋簷下都掛著一串串成熟的玉米棒和辣椒,沉甸甸,豔紅與金黃交錯排列交錯著,美麗的玉米穗交錯著窮苦的生活,我想起了瘂弦的「紅玉米」,這重要的莊稼作物,飽滿著泥土氣息,瘂弦通過它反映現代中國劇變的苦難境況,透露離散的滋味。
逛嘉義文化夜市,酷熱,焦躁,坐下來吃檸檬愛玉凍。才喝下去,帶著檸檬的微酸, 和著愛玉凍的沁涼,柔嫩地滑過食道,深深吐一口氣,好像置身阿里山,群山環繞,石壑高深,碧草青青的氣味彎彎曲曲,充滿心神。 愛玉產量不多,坊間所售愛玉多用果凍粉加水仿製,快速,成本低。攤檯上兩大塊愛玉凍滴著水,老闆說手工揉洗的天然愛玉靜置時才會滴水,他是賣多少才洗多少,說販售的阿里山野生愛玉,手洗才會這麼美味。天然愛玉柔嫩似水,人造愛玉軟中透露一種脆感。 愛玉堪稱上天寵愛臺灣人的消暑聖品。 我的愛玉經驗連接了青春歲月,那些一起飲愛玉凍的記憶。愛玉凍宛如在水一方的佳人,香滑軟玉,光滑潤澤;又彷彿能滌蕩污穢火氣,深情脈脈地像一陣清涼風徐徐安撫一切躁動,在炎炎夏日,撫慰口腔,胃腸,引起皮膚的清凉感,晶瑩剔透,予人自在感,人心清涼,生命清涼,世界清凉。
車上疊滿長長的甘蔗,飄送著歡愉的甜香,堪稱臺灣街頭最甜蜜的風景。 甘蔗生長過程中,汲取的養料多貯藏在根部,故下半截較甜,東晉畫家顧愷之謂倒吃甘蔗為「漸入佳境」。 甘蔗汁好喝,可惜缺少咀嚼的快感。吃甘蔗是複雜的口腔運動,得邊啃邊吸邊嚼,只有吃過的人才能心領神會。焦妻生前嗜甘蔗,下班回家時看見攤車命我路邊停車,買一包帶回家。她總是坐在沙發上抱著甘蔗,悠閒嚼食;我牙齒動搖,只能望蔗流口水。從前常嘲笑她是好吃的懶妻;奇怪,如今竟覺得她嚼食甘蔗的慵懶模樣很優雅。
好像甜蜜的接力賽,龍眼產季緊接在荔枝之後,宋·楊萬里〈西園晚步〉云:「龍眼初如豆肥,荔枝已似佛螺兒」,這兩種水果令夏天顯得更加明媚。 雖被相提並論,兩者仍頗有差異:荔枝從初生的綠色到成熟的紅色,隨成長過程而變化;龍眼則始終土褐色,維持初衷。荔枝的果形像心臟,尾部稍微尖突;龍眼則是圓形。龍眼比較固執,初生小龍眼就有一層薄肉包裹著種籽,慢慢隨著歲月增長; 小說家黃春明來演講敘述和弟弟拿著空罐頭撿龍眼料玩,被急急叫回彌留的母親病榻前,未等母親開口,即獻寶般展現半罐龍眼籽:「媽媽你看,我撿了這麼多的龍眼核哪」。幼年黃春明沒意識到這是告別的最後一句話。 我的龍眼也屬於童年。因為想吃龍眼從樹上摔下來,負傷走向求學路程。沒料到童年從龍眼樹上摔下來扭傷了腳踝竟會糾纏了我一輩子,幾十年來總覺得右腳踝透露著古怪,不痛,不痠,明顯的是內側骨頭凸起,右腳的鞋較易磨損。那是一則隱喻嗎?一種無法修復的甜蜜的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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